平靜的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已經入了夏，一年一度的蘭燈節眼看著便要到了。

蘭燈節是都城特有的傳統，每年七月初的夜晚，城中心的街道就會架起長長的花燈夜市，年輕的男女會將新鮮折下的花束簪在耳邊或者別在衣襟上，一起逛夜市，看煙花，放河燈，互訴衷腸。

都城風氣開放，尚未嫁娶的年輕人會在這一天向愛慕的心上人送上自己親手制作的禮物，若是禮物被收下，則代表自己的心意也被對方接受，便可歡歡喜喜地攜手去放河燈，玉成一樁姻緣。

“蘭燈節？”淩松挑了挑眉。

他常年駐守邊關，短暫的回都城述職的時間裏也並沒有一起賞燈看花的人，故而其實並不清楚時下年輕人之間的風俗，只依稀從記憶裏刨出來這是個街市亮如白晝河中浮燈點點的熱鬧節日。

“是啊，”柳璃理所當然般向他眨了眨眼，“像我這種孤家寡人自己呆在家裏還說得過去，您不帶淩淩出去走走嗎？”

淩松細細想了想，雖然之前他有帶著淩淩出過幾次門，但是節日氣氛畢竟會熱鬧一些，說不定能讓淩淩更開心一點。

“你說得對。”他讚賞地看了柳璃一眼，“議事結束後我便去問問他。”

接到邀請的淩淩不知為何有些結巴：“……將軍真的是要和我一起去嗎？”

“這有什麽真的假的？”淩松莫名其妙。

“沒、沒有……”淩淩的表情有些恍惚，但看起來倒是挺開心的樣子，“我只是沒想到您願意帶我一起去……”

“……”不明白對方這種奇怪的想法從何而來，淩松扯開了話題，“下午有空嗎？畢竟是過節，我叫裁縫過來給你做幾身新衣服？”

這回淩淩竟少見地沒有推拒，乖乖應下了。只是淩松確認完他的時間後離開了有一會兒，他仍站在原地，有些呆呆的樣子。

到了蘭燈節那日的傍晚，淩松看著穿上新衣服向他走來的淩淩，不由眼前一亮。

裁縫很有眼光，一身藏青色的雲紋長衫襯得他腰身修長，姿態挺拔俊秀，衣擺上描畫的水墨竹林更為他添了幾分出塵之氣。

淩松想了一想，從倉庫裏尋了一塊玲瓏剔透的玉佩給他壓在腰間。這樣遠遠一瞧，更像哪家的翩翩公子了。

淩淩堅持要戴著幕離才肯出門，淩松便也隨他開心。

太陽還未完全落山，長街的兩側已經高高地掛起了各色的燈籠，盛大的集會徐徐拉開了序幕。

淩松牽著淩淩的手，走過滿是煙火氣的長街。

旋轉著的燈籠投下的明亮火光下，兩個人一路嘗試了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肉串、白白軟軟的雪花糕、水靈靈的梅子、小碗香甜的豆腐花、加了碎冰的茶湯……

“這個涼，你不能喝。”

一只寬厚的大手從旁邊橫插過來，從淩淩掌心搶走了那碗雪浸梅花酒。

淩松就著瓷碗喝了一大口，咽下舌尖的碎冰，在酸酸甜甜的清爽口感中瞇起眼長舒了一口氣，才發現淩淩正眼巴巴地看著他喝酒，有些委屈的樣子。

淩松忍俊不禁，把淩淩從攤位前拉開避開人潮，指著城郊的夜空轉移他的心思：“放煙花了，看。”

淩淩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仰頭看去，天邊恰好炸開一朵絢麗的煙花，長長的亮紅色拖尾流星般垂下，帶著喜慶的氣息將祝福送給這片天幕下的每一個生靈。

夜幕中綻開一朵朵燦爛的禮花，江面游動著點點浮光。此刻有人哼起了一曲纏綿的水鄉小調，有人吹奏起了如怨如慕的絲竹，有人倚歌而和翩然起舞，水袖輕輕揚起，灑落一路芬芳。

淩淩的嘴角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不自覺地看向身邊牽著他的男人。淩松像是感應了到什麽一般，與他相視一笑。輕輕拉了拉他的手，帶著他來到了掛滿了河燈的攤位前。

“過來挑個喜歡的？”

河燈各式各樣，飛禽走獸、花鳥魚蟲一一生動地掩映其間，光華流轉。

淩淩仰著頭定定得站了很久，似乎是看得入了迷，輝煌的燈火落進他烏黑的眸子裏，仿佛綴在無邊夜色中的熠熠星光。

淩淩用蔥白的指尖撥弄了一會兒炫目的燈串，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挑了一個像是桃花形狀的：“真好看，謝謝您。”

他認真挑挑揀揀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淩松跟著拿了一盞一樣的一起買了下來，湊過去迅速偷親了一口他的側臉：“你的謝禮我收下了。”

淩淩一手拿著花燈一手捂著被親的地方，楞楞地看著他，耳朵不知不覺地紅了。淩松趁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拉著他的手就向河邊跑去。

淩淩：“誒……！”

淩淩緊張地不知道該握緊手中的河燈還是遮掩被風掀起一角的幕離。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明顯取悅了身邊的人，淩松握著他的手緊了緊，沈聲含笑道：“別怕，跟著我。”

淩淩於是情感先於理智地安下心來。微風從耳邊掠過，他看著身前的男人寬厚的背影，眼角也不由自主地浮起淺淺的笑意。

一路跑到了河邊昏暗的小樹林裏，淩松轉到淩淩身前，將自己的燈柄也塞進他的掌心，雙手掀起他的幕離，親了一下他的眉心。

被突然襲擊，淩淩微微上挑的眼睜得圓圓的，看起來分外懵懂。

淩松忍住再親他一口的沖動，接過自己的花燈將剛剛一起買來的毛筆遞到他手中：“來許願吧。”

兩個人在花燈上寫下彼此的心願。淩松忍不住探頭探腦，被淩淩發現後沖他笑了笑，轉了個身把河燈換了個方向繼續寫。

淩松撇了撇嘴道了聲“小氣”，自己卻在河燈上凝筆懸腕，最後才猶猶豫豫地落了幾個字。

——“歲歲安康”

他只希望淩淩之前所經受的一切苦難都隨風散去，自此以後月散雲開，長夜將明，自是一番豁然開朗的新天地。

淩淩接過從旁邊遞過來的燭火，偏著頭向著淩松眨了眨眼：“讓我來嗎？”

淩松含笑點頭，後退了小半步，看著他神情虔誠地將燈芯點亮，抱著河燈慢慢蹲下來，一盞接一盞將他它們輕輕送入水中。

身後的樹叢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細碎響聲。

淩松一邊看淩淩放燈，一邊豎起耳朵警惕地聽了一會兒，發現是一對男女正濃情蜜意互相告白。

嬌蠻的女聲中還帶著幾分稚氣：“吳大哥不喜歡我的香囊嗎?”

“不是、杏兒，你太小了……”

“小什麽小，在我們村，這個年紀都三年抱兩了！”

淩松聽到這裏沒忍住勾了勾唇角：這個姑娘倒是有趣。

男方又支支吾吾了一陣，似乎最終還是收下了，然後就是女孩子黏黏膩膩的撒嬌。

真好啊……

淩松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時失神。

——淩淩會寫些什麽呢？

點點河燈順流而下，如同天上繁星落在水中，映得滿江輝煌。

淩松從未見淩淩這樣開心過，往日的陰影似乎已經不能再困擾他，俊秀的眉目飛揚起來，眼底流光比天邊月色還要皎潔明亮。

只是這樣靜靜站在一旁看著淩淩，他臉上的表情便不自覺地柔和下來。看見淩淩放完燈朝他走過來，眼睛依然亮得嚇人，還忍不住笑了一下。

淩淩仰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眸中似有星光微漾，半面清俊半面猙獰的面容在河燈明滅的幽暗火光中顯現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他低下頭從懷裏摸了很久，終於慢吞吞地掏出一個水紅色的劍穗來，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遞到了淩松的眼前。

流蘇上方的平安結端正而精致，明顯是十分用心地準備了，也不知道是編了多久。

淩松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就要接：“謝……”

一朵火紅的煙花突然在天際炸開。

淩松眼中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燒紅了都城半邊天空的熊熊烈火。

他打了一個激靈，突然如墜冰窟。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劍穗“啪嗒”一聲掉在了兩人中間的地上，沾滿了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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